张国民最喜欢的纪念品,是方舱医院患者寄来的纪念章。 河北日报记者陈宝云摄
■阅读提示
4月8日零时,封城76天后,武汉“重启”。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同行给张国民发来一张照片,“武汉加油”的灯光,已经改成了“武汉你好”。
作为河北支援湖北医疗队队员、承德医学院附属医院感染科副主任张国民,曾在武汉江岸方舱医院战斗了26天。至3月8日江岸方舱医院休舱,363名患者相继治愈出院,圆满完成患者“零回头”“零病亡”,医护人员“零感染”的任务。
从武汉回来的这二十多天里,张国民甚至跟家人都绝少提起在武汉前前后后38天的经历。唯有这张照片,一下子戳中了他的泪点:亲历过这段日子的人们,太知道从“加油”到“你好”,这两个字改变的分量了。
纪念章附带的卡片上,记录着每一位患者的床号、姓名。 河北日报记者袁伟华摄
“一接触病人,他们马上变成了战士”
沉默,问十句答一句,从武汉回到承德家中的这20多天里,张国民好像自己给自己加了个外壳。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在武汉38天的经历,甚至连女儿好奇地问起来,都含糊避开去。大多数时间,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被消毒水无数次浸泡清洗过的手指上。
记者:为什么不愿意跟别人讲这段经历?
张国民:2003年我刚参加工作两年,赶上了非典。作为感染科医生,我参加了非典救治工作。救治结束后,从隔离区出来,我自己跑到商场里买了7双鞋。其实根本穿不了,就是想买鞋。我想这大概是当时排解压力的一种方式。但这一次从武汉回来,我心里很平静。
回顾这两次战疫经历,相隔17年,我从被人照顾着上战场,到这次带着一帮兄弟上战场,我感觉自己应该是成熟了。如果说上次还有一些压力需要发泄,这回我觉得这是一个医生非常普通的一次任务,并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
记者:从接到任务到出征武汉,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张国民:大年初二,我们医院就走了一批医生支援武汉,我也写请战书了。作为感染科医生,年富力强,不去一线我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2月8日夜里医院就接到了上级的集结通知,第二天早上才通知我,估计是怕我晚上睡不好觉。其实上一线,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早有心理准备。
记者:家人心里有准备吗?
张国民:我媳妇也在医院工作,她心里有数。两个孩子还小。其他家人我没打招呼。我姐是看了电视才知道的,给我打电话时我已经在从承德去石家庄的路上了,她拿着电话一句话也没说,哭了两分钟。我妈84岁了,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去武汉了。我没给她打过电话,她就每天盯着新闻看,从中央台看到地方台,还把所有跟我们有关的报纸都剪下来留着。
记者:出发的时候有压力吗?
张国民:从专业上看并没有太大压力,我干的是感染科,又参加过非典救治,虽然新冠肺炎疫情明显更加严重,但是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最大的压力是我是承德医疗队的领队,我还要负责另外39个同事的安全。出发前领导跟我交代,要把大家好好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我们的队员,都是从各县医院、中医院集结上来的,很多年轻的医护人员经验不足,甚至没有接触过防护服。都不是感染专业,对传染病了解也不多。如果说出发前大家靠的是一股一往无前的精神头,真正上路之后,任何人都会有所恐惧。
我记得从承德到石家庄的大巴车上,全车队员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默默地刷着手机,一遍一遍地看亲戚朋友们发来的短信,有的在掉眼泪。
这个时候,他们就是一个个普通人,是弟弟妹妹,是孩子。我平时说话少,那天有点喋喋不休了,不停地给大家讲我掌握的技术要领。一些年纪小的同事们,不自觉地围着我来说话。那时候,我知道他们害怕,我得给他们信心。
记者:这种恐惧一直延续到武汉吗?
张国民:出发前,不知道岗位在哪儿。到了武汉才知道要去方舱医院。大家之前对方舱医院了解不多。2月10日凌晨我们抵达武汉的时候,江岸方舱医院还在紧张地建设中,还没有接收病人。
未知把这种恐惧再度放大了,很多年轻医护人员第一次接触防护服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我们反复做准备工作,反复练习穿脱防护服。人被包裹在防护服里的时候,生理和心理上都要承受极大的压力,此时应该是紧张的极点。
我们承德组的队员,正好排在江岸方舱接手第一批病人的第一班。我们是第一批进舱的队员。
但最让我惊讶的是,上一秒穿防护服时手还颤抖的年轻队员们,下一秒进舱之后面对病人时,马上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就那一瞬间,他们手不颤抖了,语气也不迟疑了,一下子恢复到在各自医院时的那个状态。一接触病人,他们马上从会恐惧、会流泪的普通人、孩子,变成了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