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内的热河泉
燕赵都市报记者李保健/文 史晟全/图
避暑山庄始建于1703年，历经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耗时89年建成。89年的大兴土木，举全国之力营建的这个塞外夏都，是一座仅次于紫禁城内皇宫的清朝第二政治中心。
花巨资修建的山庄仅仅是为了避暑，为了享乐吗？不。一座避暑山庄，有半部清代史之重，更具重要意义的是它为长城史画了一个大句号，在人们心里筑起一道无形的长城。
游猎发现的避暑胜地
为什么要建避暑山庄？首要的目的当然是避暑。承德市文物局副局长、避暑山庄研究所所长孙继新说，这一点康熙说得很明白。满族入关之前生活于白山黑水之间，气候凉爽。这个马背上的民族不惧战场，却惧怕炎热。
满族崇尚骑射，康熙皇帝则是不折不扣的行围者，从他登上皇位第4年后的43年里，无论巡幸、行兵、谒陵，凡有条件都要行围射猎。木兰围场的设置主要是练兵，让八旗子弟能跑马射箭。康熙围猎动辄万人，修建塞外行宫就非常必要。
孙继新介绍，避暑山庄的营建起源于一次皇家游猎。康熙四十年(1701年)腊月，康熙皇帝率一队骑兵出长城古北口百余公里，进入热河地区的武烈水河谷，发现不远处有一洼温泉，水雾蒸腾。随从官员告诉他，此处曾是蒙古人的牧场，温泉名叫热河泉，前方不远即是热河上营。康熙环顾四周，发现此地人迹罕至，景色优美，河流、湖泊、森林、山脉等多种地貌聚集，且四面山峰林立，形似朝揖。康熙皇帝的前半生以武力统一中国，境内富足升平，境外岁岁供奉，这一切让他志得意满，热河的地形很符合他当时的心理状态，康熙立刻爱上了这个大河谷。
七个月后，正值夏季，康熙皇帝再次来到热河的武烈水河谷，这里凉爽宜人，山峦林木茂密。并且，热河处于北巡路线的中间地带，离北京并不远，各省奏折朝发夕至，可快速送抵。康熙踏勘了周围山川形势后，正式颁令兴建热河行宫。
“1703年，热河行宫开始动工兴建。从这一年至1713年是工程的第一阶段，主要就是在热河泉旁开拓湖区、疏浚泉水、筑洲岛、修堤岸，随之营建宫殿、亭树和山庄的围墙。”孙继新说，武烈水从北魏郦道元的记载至明代数百年间，都没有固定河道，一到雨季就会泛滥。康熙修建避暑山庄时，首先给武烈水修筑了坚固的堤坝，并利用夏季泛区稍加改造，就形成山庄象征江南水乡的庞大湖区。湖区北部的冲积平原也被改造为象征草原和森林的原野风光。1708年，宫殿区初具规模，热河行宫就已开始使用。
乾隆皇帝后来又对避暑山庄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增建宫殿和多处精巧的大型园林建筑。
帝王治天下不能专恃险阻
孙继新说，“选择在这里建山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出于边防考虑。”
长城，是人类历史上最宏大的工程之一。在冷兵器时代，长城或许曾很有效地抵御过游牧民族对中原政权的觊觎，但它最终也没能阻挡住蒙古铁骑、八旗劲旅南下的战马嘶鸣。孙继新说：“北方游牧民族是中华民族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在中国历史上，这些勇猛彪悍的北方牧族又常常成为中原政权最强有力的敌手和隐忧。自匈奴、东胡、突厥，至契丹、女真、蒙古，莫不如此。”为了防御游牧民族的掠夺、抢占、杀戮，便有了“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的豪迈；“统汉烽西降户营，黄沙白骨拥长城”的慨叹；但是有了孟姜女悲痛欲绝的千古一哭；也便有了“昭君出塞”的哀婉幽怨……
在孙继新看来，长城，铸就中原政权的藩篱，也隔绝了农业文明与游牧文化的交融。长城一次次损毁，一次次修复，却都随着清王朝的开始发生改变。
康熙继位时还只是一个8岁孩童，顺治留给他的是百废待兴而又危机四伏的新朝初政。尽管这时对中原的军事征服已趋于稳定，但政治、思想、文化乃至精神上的统治才刚刚开始。康熙皇帝有着海纳百川的胆识和气魄，他在成年之后开始着手解决边疆各民族与中原政府积怨已久的矛盾冲突。康熙帝云，“蒙古部落，三皇不治，五帝不服”，如何教化和慑服这个曾经是同盟军的民族，康熙皇帝魂牵梦绕，忧思忡忡。
公元1691年5月，古北口总兵官蔡元上疏修复长城。工部官员迅即答复并原则同意。康熙皇帝终于有机会将自己渐趋成熟的构想昭告天下，下旨称：“蔡元所奏，未谙事宜。帝王治天下，自有本原，不专恃险阻……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蔡元见未及此，其言甚属无益，谕九卿等知之。”
孙继新说，康熙皇帝的这道上谕，绝不只是单纯地训斥总兵官蔡元，其中更多的道理很明确是阐述给九卿这些朝廷大员的。
筑起无形的长城
满族，女真人后裔，其最终入执天下的原因何在？孙继新说，究其所以，是凭依八旗武力，凭依爱新觉罗家族叔父子侄们坚忍强健的心态，凭依了这个民族豁达豪迈与兼容的胸怀，更凭依了与蒙古铁骑生死莫逆的兄弟同盟。
孙继新对康熙的深谋远虑极为钦佩。他说，康熙皇帝比中原的士大夫更了解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和习性，也更了解他们对中央政权的那种敢恨不敢爱类似于庶出的心态、积怨和愤懑。因此，康熙皇帝毅然摒弃了沿袭数千年的长城情结，放眼大漠，恩施四夷。“我朝施恩喀尔喀，使之防备朔方，较长城更为坚固也”，他要把分布于东起呼伦贝尔，西至巴尔喀什湖，南抵鄂尔多斯，北达贝加尔湖，西南到青海的蒙古诸部，建成塞上群藩，使其众志成城。这不能不说是康熙皇帝的大智慧了。对儒家文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不仅继承、弘扬，而且有发展、有扬弃，第一次跳出长城这道藩篱，第一次突破了地域、民族的思维桎梏，第一次拓宽了时空视野，不仅规划出大国的原始雏形，而且对中华民族这个概念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贡献。
正是站在这个“一览众山小”的高度，康熙皇帝开始有计划、有步骤、有方略地构筑这个属于多民族的帝国。
“对于历史上的和亲政策，康熙皇帝是不屑一顾的。”孙继新说，早在入关前，满蒙联姻就已经非常普及。满蒙联姻的制度在清初几乎被视作祖制家法，仅康熙一朝，皇室与蒙古各部通婚就达78次，其中，嫁与蒙古的皇女55人，娶蒙古女23人。但性质已经大别于汉代为求边陲暂宁的权宜和亲之策。
然而，真正需要康熙皇帝用心揣摩和调整的是那些蒙古各部上层首领心理上的落差和身份转变后的不适应。随着明朝的覆灭，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和关系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他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自己是皇帝，是乾坤的执掌者。在成就了自己尊严的同时，必须要舍弃些许亲情。这对于那些出生入死、粗犷简单的草原朋友们,无论在环境上还是心理上，毕竟太难。如何化解他们心中的惆怅,康熙皇帝再次陷入沉思……
孙继新说，康熙皇帝需要一处与蒙藩上层首领际会沟通的离宫别苑，这个宫苑还能昭示武功、弘扬尚武骑射精神，康熙的长城，要修建在朝野君臣心里，而不是用砖瓦土石堆砌。于是，热河——这个“名号不掌于职方，形胜无闻于地志”的塞北村落，这个又被视为军事要冲的地方，渐渐浮出水面，“历史的时空在这一刻凝滞。蕴蓄积累了数千年大一统的民族情怀，也在这一刻迸发。”
有了避暑山庄，康熙终于可以放心地与包括蒙古在内的各兄弟民族喝酒、品茶了。康熙用自己的方式，构造了一道独特的长城，这长城永远留在了人们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