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风｜大沙河之歌

在祖国的版图上，有多少条“大沙河”不得而知，蜿蜒于太行山东麓河北阜平的大沙河，是我故乡的河，心上的河。

25亿年前新太古代的一场地质运动——阜平运动，构造出山岳隆起、大河奔流。巍巍太行山拥着滚滚大沙河，自西向东由晋入冀，世代不息。明代旅行家徐霞客西进五台，一路风尘，他在《徐霞客游记·游五台山日记》中记述，1633年他路经阜平，当时的大沙河被唤作“大溪”，“其势甚壮”。清代康熙、乾隆皇帝出京谒五台，威严的仪仗同样要经过大沙河畔的阜平县城，古御道留下他们休憩的身影，从此有了“康熙选妃”的传说。

小时候，我去县城赶集，站在桥上看见大河滔滔，心中便雀跃起来。向往的街巷熙攘，就在河的那边。时过境迁，今天的大沙河边有了旖旎秀丽的沙河公园，每当与它在静谧如诗的清晨或黄昏相遇，我就想变作一只鸟，哪怕一只不起眼的鸽子也好，那样我就可以振翅高飞，溯流而上或顺流而下，穿越时空，看大沙河汇集北流河、鹞子河、板峪河，然后在王快水库荡起碧波，谱写一曲沙河长歌；我还可以看大沙河淌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历史烽烟，铺展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崭新画卷，继续奏响时代壮歌。

一

西阜高速沙河大桥。李玉亮摄

大沙河，不是一条寻常的河。

大沙河上游吴王口乡，“茨字拾陆号台”“茨字拾柒号台”两座敌楼，属明万历年间修筑的内长城，是重要的防御工事。如今烽烟远去，敌楼雄风犹在，静默的青砖、条石，神秘的瞭望孔、射击孔，沧桑的券洞、回廊，靠近触摸，便仿佛有将士浴血护国的英勇故事流出，令人血脉偾张，豪情鼓荡。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这一腔剑胆雄心的豪气，在位于晋冀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的阜平，更是得到了赓续传承与弘扬光大——革命火种在这里播撒点燃，而后星火燎原。

1925年，中国共产党成立的第四年，阜平即建立了党组织。出生于阜平县城南街的赵云霄，从赵家胡同走出来，眼望着大沙河的青波，倾听着大沙河的水声。她受共产党员、表兄王斐然革命思想的影响，十九岁便如愿以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河北省最早的女共产党员之一。

之后，苏联留学，湖南革命，被捕入狱，狱中诞女，写下遗书，走上刑场……远在阜平的父母亲人，再未等到那个如河水般灵秀倔强的赵云霄，可她与丈夫陈觉“为了救助全中国人民的父母和妻儿，所以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慷慨赴死的英雄事迹，在阜平大地传颂了近百年。今天在大沙河公园北岸小广场，一尊由著名雕塑设计师设计的赵云霄雕像即将完成，不久，这里将被命名为“云霄公园”，让烈士的英名和事迹永远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流传下去。

1931年7月18日，成立于山西省盂县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四军”，在军长赫光、政委谷雄一的率领下，抵达阜平。红军在阜平县城张贴布告，设坛讲演，放粮济贫，于26日成立“中华苏维埃阜平县政府”——这是中国共产党在北方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红色政权，与井冈山革命根据地遥相呼应。

不过，这场在敌人心脏华北腹地掀起的轰轰烈烈的红色风暴，却招来了国民党军的残酷迫害。1931年8月11日，大沙河畔的法华村古槐树下，赫光惨遭敌人杀害，年仅二十九岁。河水呜咽奔涌，英雄精神长存。为纪念赫光军长，阜平烈士陵园竖起了“赫光烈士纪念碑”，法华村跨河大桥也被命名为“赫光桥”。2022年，在当年“中华苏维埃阜平县政府”旧址上，一座名为“红园”的街心公园修建起来，用以铭记并彰显那抹光辉闪耀的“阜平红”。

1937年11月，聂荣臻司令员率部从五台山来到阜平，以此为中心建立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一个月后，一份宣传抗日、鼓舞军民的报纸《抗敌报》，在阜平县城大沙河以北文娴街一处狭仄的小院内诞生。《抗敌报》后更名为《晋察冀日报》，邓拓任报社主任。《晋察冀日报》坚持游击办报，创造了“一手握笔，一手拿枪”“八匹骡子办报”的“中国新闻史上的奇迹”。

翻阅一张张泛黄却又厚重的《晋察冀日报》，我不止一次读到了大沙河的故事：1941年6月29日的《沙河滩上一片青》中，抗日军民在沙河沿岸修滩耕种，“和前年大水灾所给予他们的一切苦难斗争着”；1942年3月20日的《大沙河畔的欢送会》中，“新兵的母亲妻子，纷纷提着红枣鞋子来欢送自己的儿子丈夫，希望他们赶走鬼子再回家”；1943年5月25日的《沙河两岸草木皆“雷” 敌扰阜平时百余被炸》中，“日寇在我军民严重打击下，已饱尝地雷的滋味”……

当年，南街唐、宋、明三棵古槐下，曾留下少年徐向前在杂货店边当学徒边读书的身影，和八路军战士用槐花染军装的场景；大沙河支流鹞子河畔的史家寨窑洞群，曾是晋察冀边区政府所在地；王林口段沿岸的南峪村里，印制出新中国第一套人民币；五丈湾村走出了晋察冀边区“爆炸英雄”李勇；大沙河畔集结起英勇无畏的抗日“阜平营”……这一切，让大沙河不再是一条平常的河流，历史赋予它的红色基因，让它在所有阜平人心中，汇成了一条革命之河、英雄之河！

二

大沙河公园的白鹭。白志斌摄

历经沧海桑田，大沙河奔涌至新时代。它又汇入了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时代洪流，见证阜平儿女激情奔赴脱贫攻坚、全面小康、共同富裕这一伟大历史使命的波澜壮阔。

难以忘记，2012年12月29日、30日，习近平总书记驱车300多公里，来到阜平县考察扶贫开发工作，向全党全国发出脱贫攻坚的动员令。自此，新时代脱贫攻坚在冬日的阜平拉开大幕，在中华大地上史诗般展开。自那之后，十年多不懈奋斗，大沙河沿岸日新月异的发展，正是阜平山乡巨变的缩影。

过去的阜平主城区占据大沙河北岸，依山而建，傍水而兴，可空间狭小，发展受限，不得不向南拓展。近年来，拆迁旧村，整治河滩，兴建小区，筑路架桥，打造公园，先前杂乱无序的大沙河南岸，“画”出楼宇鳞次栉比、道路四通八达、环境优美怡人的美好图景。一座雄伟现代的阜盛大桥，跨越大沙河，贯通北南。阜平县城呈现出主城区、南城区相得益彰、浑然一体的全新形象，在太行腹地完成华美蝶变。

阜平要培植产业、发展经济，需要摆脱老城区制约，将目光投向新区：在距县城东三公里处东西二庄的滩地和缓坡，连带沙河南岸的高阜口村，谋划建设一个高端、现代、产城融合的经济开发区。

曾在抗日战争时期创造过“东西庄大捷”的东西二庄村民，以及开展过军民联合修滩造地的高阜口村民，向来有着知义明理、甘于奉献的品性，党员带头、村民跟上，纷纷响应政策，签协议、拆老屋，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园，共同建设幸福美好的明天。占地20余平方公里的现代化阜平经济开发区，在大沙河王林口段北部和西南部横空出世，羽翼初展。

“九通一平”的千亩熟地、35万平方米的标准化厂房虚位以待，学校、医院等设施高标配备，陆续有光伏新能源装备制造、农产品加工、装配式建筑、手工业等领域的企业入驻开发区；特别是高阜口食品加工园区，先后培育出国煦大央厨预制菜、醇油坊、大正食品等明星企业，迸发出勃勃生机，展现出光明前景。

开发区内，距旧村址不远，新建了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区——阜东新区。安居、美居、乐居、怡居四个“家园”，共吸纳阜平10个乡镇、50多个行政村、260多个自然村近14000人搬迁入住，且搬迁居民大都在新区附近的物业公司、手工业车间、硒鸽健康产业园、服务外包基地、电商直播间，找到了就业岗位，挣上了工资。曾经久居偏远深山落后地区的贫困群众，过上了舒适便捷、幸福小康的新生活，谁不喜上眉梢！

以“发展职教，志在富民”为宗旨的阜平职教学校，从位于深山沟的原前进机械厂旧址，迁进了位于开发区内颇具“学院风”的新址，办学条件更优质，专业设置更优化，生源覆盖“燕山—太行山片区”，不仅为开发区发展提供了人才智力支持，更成为有志青年学技创业、梦想起飞的理想之地。

漫步在阜平经济开发区，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如此现代化的新区，来得太快、太不真实——正如许多外出工作生活的阜平人所言，“再回家乡，我都找不到路，不敢认了。”

这一切，正是只争朝夕、攻坚克难的“阜平速度”带来的发展变化。随着保（定）阜、西（柏坡）阜两条高速公路高架桥建设完成，阜平的交通畅达东西南北；更有雄（安）忻（州）高铁阜平段在沙河以南开建，引领阜平步入“高铁时代”……这一切，让奔流不息的大沙河，流淌出时代节拍，在所有阜平人心中，汇成了一条活力之河、希望之河！

三

阜平县城全貌。马英楠摄

大沙河，是绿色洁净的美丽家园。

阜平人有植树造林的好传统，为后世子孙留下了连绵不绝的满眼青绿，也涵养了大沙河河水的丰沛清澈、鱼虾欢跳。然而，一度曾有人为追求经济利益，在河上游毁林开矿。他们短期发了财，却破坏了山体林木，污染了大沙河水质，赶走了鱼虾禽鸟。还有人在河滩地上做起了煤场生意，污染空气、河水与土地，或者挖沙运石，甚至开掘河道中漂亮的雪浪石牟取暴利……

祖先留下的这片绿水青山，岂容破坏。阜平县狠下决心，关停矿山，取缔煤场，打击盗采，恢复植被。十几年下来，山更绿了，水更清了，小动物们又陆续回来了，沙河流域生机盎然。

还记得2006年的夏天，大沙河源头山西省繁峙县域内，一辆装有60吨煤焦油的货车遭遇车祸，造成煤焦油泄漏至大沙河，并顺流而下进入阜平境内，对大沙河乃至京津备用水源地王快水库的水质安全造成威胁。阜平全体干部、沿河居民，紧急动员，科学应对，众志成城，合力截污，历时近八天，取得了抗污抢险的全面胜利，确保了沙河水质全线达标。

还记得2016年的雨季，阜平遭遇1963年以来最强降雨，大沙河自西向东洪水暴涨，对下游沿岸特别是县城居民、农田、大棚、桥梁形成安全隐患。沿线干部群众团结一心，奋力抗洪，直至最大洪峰顺利经过县城……

大沙河经历的这些阵痛与险情，我曾参与处置并见证。这让我更加懂得了守得大沙河一脉清流，方能保阜平永久安宁，也懂得了阜平人民为何对大沙河这条母亲河，如此珍视与热爱。

去年，我在阜平南城区定居下来，每天上下班都要跨过大沙河。清晨或傍晚，还要沿河来上一圈儿健步走，毫不夸张地说，我的生活已离不开大沙河了。

秀丽妩媚的大沙河公园，花木繁多，建设精巧：塑胶、石板、木质步道，洁净舒爽；两道橡胶坝，蓄起宽阔水面。春来，花红柳绿，姹紫嫣红；夏日，树林阴翳，河水欢腾；秋天，层林尽染，芦花飘荡；冬季，水落石出，疏朗肃寂。四季皆有景，处处如画卷。常在岸边，欣赏这如梦家园：看旭日东升、晚霞绚烂；看月色如水、星空璀璨；看高天流云、雾气蒸腾；看细雨霏霏、白雪皑皑。有时，白鹭、野鸭、鸳鸯在水中捕食、嬉戏，游弋或低翔；有时，岸上市民尽情舞蹈唱歌，闲情垂钓……阜平大沙河，无论是丽日下的市井烟火，还是夜色里的霓虹闪烁，都溢满了温暖的情怀，在所有阜平人心中，汇成了一条和美之河、生命之河！

哦，阜平的母亲河——大沙河，我何其有幸，能在你的臂弯、在阜平大地上生活。你的滋养与浇灌，激励我感恩奋斗；你奔流不息奋勇向前，伴阜平人民一起，描绘出新时代更加秀美壮丽的画卷。（张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