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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磁县北朝墓群:北朝遗珍

2022-06-24 07:00:08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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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县地处冀晋鲁豫四省交汇处,西依太行山,东傍广袤的华北平原,扼中原南北交通之咽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从先商时期的下七垣文化,到春秋时期的齐桓公始建邺,再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邺城,时至今日依旧是南北交通要道。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富饶的农耕文明,注定了这片区域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磁县西南部太行山余脉以东,漳河以北的广阔平原上,遍布着上百个大小不一的山丘状陵墓,远远望去浑厚圆实、巍峨壮观。静默无言的荒冢历经千百年风雨洗礼,渐渐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后经考古勘察,最终确定为“磁县北朝墓群”,其中包括东魏、北齐的帝王陵寝和皇族贵宦的大型墓葬。重见天日的北朝皇陵、珍贵精美的文物,似一曲黄土尘封的千年悲歌,激荡着那段文化交汇、民族融合、迁徙动荡的岁月回响。

一、北朝遗珍蔚为大观

磁县北朝墓群主要分布在河北省邯郸市磁县境内,西距邺城遗址约6公里。墓葬散布于磁县县城以南古漳河和滏阳河之间的平原和西岗地带,向南延伸至河南省安阳市境内,是东魏、北齐邺城的陵墓区,1988年国务院公布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磁县北朝墓群的确认经历过一段曲折的历史。早年由于对墓群缺乏科学的考古工作,在民间有着许多讹传,其中最有名的是“曹操七十二疑冢”传说,许多诗人还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篇,宋人俞应符在《曹操疑冢》中写道:“生前欺天绝汉统,死后欺人设疑冢。人生用智死即休,何有余机到丘陇。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未知。尽发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藏君尸。”由于文人墨客的历史描述,使这一墓群带上了神秘色彩。

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磁县文化馆发掘了几座磁县墓群内的墓葬,规模较大的有高润墓、茹茹公主墓等,根据出土墓志判断这一墓群主体并非“曹操疑冢”及魏晋古墓,而应该是北朝时期的墓葬群。198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今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组建邺城考古队,开始对邺城遗址进行持续的考古勘探和发掘工作,随即对磁县北朝墓群进行了较为详细的田野考古勘察,共计发现并编号123座墓葬。通过此次深入调查,进一步确认了磁县墓群的时代属性,应是东魏、北齐时期的陵墓区。1987年邺城考古队对磁县湾漳村一座大型砖室壁画墓进行了考古发掘,根据墓葬位置、规模、出土遗物和文献记载,推测该墓很可能是北齐文宣帝高洋的武宁陵。墓葬保存的精美壁画对研究北齐时期礼仪、服饰、雕塑艺术具有重要价值,其所在的地理位置也为北齐皇陵兆域范围提供了方位坐标。

走进磁县北朝墓群,一座座巍峨的封土拔地而起,昭示着东魏、北齐时期这段奢华的历史篇章。公元534年,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东魏孝静帝元善见在权臣高欢的挟持下由洛阳迁都到了邺城。《北齐书》记载:“诏下三日,车驾便发,户四十万狼狈就道。”大丞相高欢把洛阳地区的官宦士族、僧尼百姓全迁到了邺城,使邺城一跃成为当时北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东魏孝静帝元善见也是一个悲情人物,年仅11岁被立为傀儡皇帝,史称其“好文学,美仪容”,擅长骑射,从容沉雅,有北魏孝文帝之遗风。遭高欢之子高澄忌惮,屡受折难,帝不堪其辱,联络大臣以图重振大魏,但时运不济,终亡国于高齐,遇难时年仅28岁。

在今磁县西南申庄乡前港村东南有座大型陵墓,当地人称“天子冢”,地上封土直径120余米,高达30米,是磁县北朝墓群中封土规模最大的一座。目前,大多数学者推测这座气势恢宏的陵墓为东魏孝静帝西陵。在磁县大冢营村西北矗立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大封土堆,直径约80米,残高约25米。已发掘的茹茹公主墓志内容记载,这座大型墓葬应为齐献武王高欢的义平陵。磁县北朝墓群虽经近代取土破坏,但残留封土规模仍格外高大,可想而知其原墓葬封土是何等壮观。

东魏、北齐只有短短四十余年国祚,对外战争频繁,对内政治斗争也异常激烈。北齐几任皇帝大都荒淫残暴,大肆消耗民力财力,这种专制统治给广大的劳动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苦难。随着社会内部的动荡和外部强敌的进逼,元魏、高齐政权便迅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留给后人的是一抔抔黄土和令人叹为观止的文化遗存。

二、南水北调抢救发掘

煌煌帝都,千年磁州,曾上演一幕幕壮怀激越的史诗。伴随着考古勘察的不断推进,更多尘封的历史破土而出,穿越时空再现北朝璀璨光华。

2005年初,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确定将经过北朝皇陵区,经多方协调,水利部门也对河道路线多次改变,但依旧涉及多座大墓需进行抢救性发掘。2005年至2007年,邺城考古队先后对编号M63和M003的大墓进行全面考古勘探和发掘。

M63陵墓位于磁县讲武城镇孟庄村西南,是一座保存有较大封土的北朝墓葬,现存封土平面呈圆形,残高约4米。墓葬地下部分包括墓道、甬道和墓室三部分。墓道呈斜坡状,向北与甬道相连,墓道和甬道之间有一堵封门砖墙,甬道后端设置了一道石门。墓室面积近30平方米。在墓室东北部地面上发现有脱落的彩绘壁画痕迹,四壁也依稀可见壁画残迹。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一批规模较高的随葬品,以彩绘陶俑为主,还有墓志残块、贴金云母饰片、少量珠饰等。陶俑大都被打碎,单体近百件,可辨别的种类主要有按盾武士俑、仪仗侍卫骑马俑等。

这座位于东魏陵区范围之内的大墓,封土规模大,陵墓建筑及随葬品等级颇高。种种迹象表明,墓主在东魏时期具有较高的身份地位,应是皇亲贵族。然而,考古人员发现一个颇为奇特的现象——除近现代盗洞之外,墓室北部有一大型早期扰坑从封土顶部直抵墓底,使墓室结构和随葬品遭到极大破坏。这个大型扰坑面积甚至比建造墓葬的墓圹还要大,坚硬的石质墓志居然也被砸成碎块。如此反常的迹象暗示着墓葬可能并非毁于一般性质的盗掘,而是有意识的报复性破坏行为。

掀开历史的尘封,答案呼之欲出。根据文献记载,北齐文宣帝高洋开国之初尚知励精图治,西攻西魏,北破柔然,南击萧梁,开疆拓土,国力大盛。但晚年暴虐成性,滥杀无辜,东魏皇室遗族几乎全被屠戮,包括孝静帝的陵墓也遭无端开挖破坏,皇帝的梓宫被抛进漳河。考古迹象印证着历史文献记载,M63陵墓所见墓葬破坏的异常情况,或许与北齐时期对东魏皇族进行大规模种族清洗和历史清算有一定的关系。

北朝陵墓,星星点点,其中一处外表看来并不起眼的“小土堆”,却是磁县北朝墓群中仅见的未被盗掘的墓葬,考古人员为其编号M003。它是南水北调北朝墓群发掘过程中新发现的墓葬,发现时地面已经基本没有封土堆。

这座墓葬的主人是谁?

因传世文献缺失而影像苍白的人物以及光影模糊的历史事件,随着墓志的发现得以清晰呈现。元祜墓青石墓志上镌刻遒劲的魏碑全文总计864字,如同墓主人的自传,记述墓主曾经的过往云烟,涉及墓主人的家族谱系、生平事迹和官宦仕程,弥补了历史文献记载的缺失。从志文中可知,墓主名元祜,原籍河南洛阳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重孙,嫡系皇族。北魏分裂后,举家随东魏孝静帝从洛阳迁到邺城。元祜历职甚多,生前官至徐州刺史,史评其尽忠奉上,以诚待下,进不见恶,退无谤言,东魏天平四年(537年)死后举国哀悼,被追封为太傅,葬于东魏皇族元氏陵墓茔域内。

东魏于公元534年迁都到邺城,而元祜在公元537年死后就葬于“邺都城西,漳河之北,皇宗陵内”,前后相隔仅三年,可知东魏迁都到邺城后,在筹划修建都城的同时,也对皇族的茔域进行了统一的规划。

墓中随葬品组合完整,墓室残存壁画格局清晰,是东魏初年不可多得的考古材料。墓葬坐北朝南,由斜坡墓道、过洞、天井和甬道、墓室构成,全长约25.5米。墓道为斜坡状,向北与券顶过洞相连。墓室面积约21平方米,地面平铺青砖,四壁均残存有壁画,墓中随葬品总计190余件。

陶俑在古代雕塑艺术品中占有重要位置,是古代墓葬雕塑艺术品的一种,其中蕴含着中国古代“事死如事生”的丧葬观念。元祜墓中出土的彩绘陶俑种类包括镇墓兽、镇墓按盾武士俑、甲骑具装俑、仪仗侍卫骑马俑、仪仗侍卫立俑、家内侍仆俑等。陶俑制作采用模制成型、局部雕塑修饰的方法,烧成之后通体彩绘。这批陶俑塑造精细,人物的服饰、器具表现逼真,雕塑风格写实,极具艺术和研究价值。如其中一件侍仆女俑手执圆盆,面如满月,表情娴静,把北朝时期妇女在劳作时的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体现了北方游牧民族从游牧生活到农耕生活的转变,反映出北朝时期人们向往过上和平安定生活的美好愿望。

陶塑镇墓兽是中国古代墓葬中颇具神秘色彩的随葬品,放置在墓中镇恶避邪。镇墓兽有人面兽身和兽面兽身两种造型,皆昂首蹲踞,背竖鬃毛,尾上卷,有的带有翅膀,有的顶竖冲天戟,巨口獠牙,相貌狰狞。工匠们对于元祜墓中镇墓兽的塑造,运用了想象夸张的手法,人面兽身的造型、凶悍神秘的表情相得益彰。一件件神采各异的陶俑,有序拱卫在墓主身旁,无不诉说着一段久违的历史。

北朝上接魏晋,下启隋唐,虽然在中国历史只短短存在了一百多年,却跨越了五个朝代,在游牧与农业、冲突与融合之中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文化风格。隐藏在墓葬中的北朝壁画,正如北朝历史般激荡灵动,蔚然大观。这些看似稚拙的线条和色彩,弥补了中国绘画史的空白,奠定了中国绘画艺术的造型基础,更为隋唐艺术的发展推开了大门。

元祜墓四壁上色彩绚丽、技艺精湛的壁画神形兼备,惟妙惟肖,为世人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北朝历史画卷。东、西壁南半部分相对称的位置分别绘制有青龙、白虎图案,北半部分各绘一个身着朱红色褶服的官吏。北壁是壁画的主体部分,墓主端坐在一个三足榻上,身后还有7扇屏风画做遮挡。南壁墓室入口东、西两部分,各绘有一个人物形象。整个墓室就是一个木构建筑的缩影,各壁彩绘木柱,柱上架梁,梁上为人字形拱,由于墓顶坍塌,其上壁画已佚失,甚为惋惜。墓葬壁画色彩艳丽,线条舒畅,显示出东魏纯熟的画风。腾云驾雾的青龙,体态近似横置的S形,形态充满动感,大有呼之欲出之感。威武雄壮的白虎,昂首阔步,气势凌人,与青龙一起为墓主升天护航。

元祜墓墓室内壁画格局新颖,是东魏时期难得的绘画遗存。壁画所折射出的丧葬观念和艺术特色,是研究北朝时期墓葬丧葬习俗和艺术风格源流的珍贵资料。

为配合南水北调工程,在元祜墓附近陆续发掘几座北朝墓葬,这一区域所发掘北朝墓几乎均遭到破坏性洗劫,唯独元祜墓因为早年墓室塌落,地面坟丘标识不甚显著而幸免于破坏。元祜墓地理位置明确,对认识周边北朝墓葬的性质具有重要意义,为东魏皇陵兆域范围的确认以及北朝墓群总体保护规划提供了科学依据。

三、意外收获揭秘真相

邺城遗址是“三国故地,六朝古都”,先后经历了三国时期曹魏,十六国时期后赵、冉魏、前燕和北朝时期东魏、北齐六朝更迭。在文献记载中,十六国是邺城大兴土木的时期,《水经注》记载十六国时期邺城“饰表以砖,百步一楼。凡诸宫殿门台隅雉,皆加观榭,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当其全盛之时,去邺六七十里,远望苕亭,巍若仙居”,豪华程度远胜于魏初。《邺都宫室志》记载后赵时期大肆扩建、新建宫殿群。

这么大体量的土木工程,需要数量庞大的建筑材料,这些建筑材料在哪里生产,如何运到邺城?这是考古工作者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令人异常欣喜的是,在南水北调北朝墓群的考古勘探和发掘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两处十六国至北朝时期的陶窑作坊遗址,对陶窑遗址及建筑材料的深入解读,逐步揭开了十六国时期邺城营建的神秘面纱。

磁县孟庄北朝墓群M63封土之下发现两座保存完整的陶窑,在窑室的堆积中,出土了大量筒瓦、板瓦、莲花纹瓦当等建筑材料,其中出土的莲花纹瓦当,形制古朴,是邺城地区发现最早的同类建筑瓦件,为研究十六国至北朝时期建筑工艺和佛教文化传播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此外,在发掘区西南南营村也发现了大量陶窑遗址,采集和出土了模印有十六国时期“大赵万岁”瓦当以及大型灰陶水管道等建筑构件,从地层关系、窑址结构及出土遗物可以确认这批窑址时代在十六国时期。陶窑址的发掘是此次南水北调考古工作中的一大亮点,出土的大批建筑构件成为邺城地区十六国时期建筑材料最具价值的编年标尺。

南水北调北朝墓群及相关窑址的发现与发掘,对于三国两晋南北朝城市考古研究具有重要价值,因其重要的考古收获和学术意义,荣获国家文物局颁发的2007年田野考古二等奖和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东魏、北齐也没能逃出朝代更迭的宿命。在磁县北朝墓群内,一百余座封土犹存的大型墓葬仍顽强地伫立在那里,宛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历经千余年的风雨洗礼,依旧向世人展示着曾经的辉煌。为让更多民众走近磁县北朝墓群,当地政府倾力打造了以北朝墓群考古出土遗迹和遗物为核心的北朝考古博物馆,使湮没千年的文化遗产以崭新的面貌展示于众,向世人讲述1500年前的社会万象。(何利群、孙天顺 本版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史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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