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风丨运河流芳 “探源中华文明 倾听燕赵跫音”之大运河河北段(下篇)
太行风丨运河流芳 “探源中华文明 倾听燕赵跫音”之大运河河北段(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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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棹沧浪云淡薄,数声欸乃月分明。”
运河畔,桃花流水。水声清冽如酒、诗歌留在心头。
犹记得,当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论证中国大运河时,曾留下极具分量的评语:
“它代表了人类的迁徙和流动,代表了多纬度的商品、思想、知识和价值的互惠和持续不断的交流,并代表了因此产生的文化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交流与互相滋养。”
南来北往,千帆过尽;波光云影,儿女情长。两千年来,运河沿岸留下灿烂的文化遗产,民俗、诗歌、戏曲、文学……这条贯穿自然和人力的人工河,以世所罕见的时空尺度流淌至今,成为“流动的文化”,成为奔流不息的历史瑰宝,滋养着沿岸城镇、乡村和升腾着炊烟袅袅的千家万户。
自然、和谐、多元、包容……河北段大运河,不仅体现着古老的中国智慧、蕴藏着中华文明价值,更在新时代鲜活绽放,成为可供全人类共同品读、共获启迪的人类文化遗产。
一 炊烟袅袅,运河城镇入梦来
“倘若生命中有一条河能陪伴终生,那便是人生一大幸运……但凡梦到家乡沧州,就少不了运河。”作家蒋子龙对家乡沧县的运河,始终一往情深。对于运河儿女来说,运河是烙在骨子里的乡愁。流水、垂柳、桑榆、渡口、码头……深埋的记忆迈开轻盈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那炊烟袅袅、如珍珠般的运河城镇。
一部沧州史,就是一部运河史。作为京杭大运河流经里程最长的地级市,沧州境内运河长215公里。从宋代最繁盛的“旧州城”至明代迁至“幞头城”,沧州城的变迁,转折点就在运河。元末明初,长芦镇依靠漕运,成为新的地区经济、政治、文化中心。《明史·地理志》载:洪武二年(1369年)五月,徙于长芦。长芦,初为土筑之城。天顺二年(1458年),“奏允创建砖城”,3年后动工,时叫“幞头城”。城区迁移后,真正意义上的沧州城开始崛起。
一座城的崛起,必然带动所属区域及周边城镇的发展。
现在吴桥县城所在地,叫桑园镇,原属山东德州。志书载,此地盛产桑蚕,丝织业为运河人家主要副业。明清时设水驿,清末又有铁路,水陆交通极便利,成为南北货物重要集散地。又如安陵镇,其城址位于今吴桥县安陵村东北、窑厂店村村南。《大清一统志》卷十六《河间府二·关隘》记载:“安陵镇,在景州东十七里,即故县也,明置巡司。”民国初年曾在附近设织布工厂。
大运河之恢弘,不单在于贯通内陆南北水系,更向东连接出海口,推动了沿河和内陆的商贸互通,乃至中外交流。
古代,“盐”为国之重要物资。黄骅,自古就是产盐区。西汉时,此地民间煮盐迅速兴起,且形成一定规模。后来,制盐列入官营。魏晋南北朝,当地盐业进一步发展。唐中叶,盐铁恢复专卖,海丰镇盐运繁忙,得名“通商镇”。
“万灶青烟皆煮海,一川白浪独乘风。”明代诗人瞿佑在诗中曾如此描述。近年来,海丰镇遗址考古发现建筑基址、煮盐炉灶和作坊、测试盐卤浓度的器物,鲜活地还原了历史上煮盐业的繁荣景象。还发现宋金元时期海运仓储遗址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窑口的精美瓷器。可以想见,当年这些艺术品通过四通八达的水路来到海丰镇,乘着猎猎海风,运往世界各国的盛况,揭示出河北段大运河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关系。
岁月深处,运河沿岸一座座村镇,因运河而生,因运河而盛。
邢台境内郑口镇,位于故城东南,与山东武城以河为界。明代曾有郑姓大户在运河上设一渡口,时人皆称郑家渡口,后改为郑家口。因濒临运河,素得漕渔之利,清中期,郑家口已成为一个仅次于县城的大集镇。物阜民丰,有“小天津卫”之称。
出清河县城,西北方就是贝州城遗址。据史料载,北周时初置贝州,宋元祐六年重修后为县制。“贝州城当年富甲一方,有‘天下北库’的美誉。”当地人士介绍,贝州城因白沟运河而兴,城东是隋唐运河曾流经的位置。《资治通鉴》载,唐开元时,贝州存有“布三百余万匹,帛八十余万匹,钱三十余万缗,粮三十余万担”。
邯郸境内,馆陶与邺城,几乎同时因白沟航运而崛起,成为长达四百年的区域中心城市。隋文帝焚邺后,随着魏郡治所东移,大名利用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区位优势崛起,成为又一个运河通而城市兴的典型代表,繁盛千年。1401年河决漳卫,府城全部埋于地下,现存北宋大名府故城遗址主要是大街遗址和府城墙遗址两处。
古渡口和古码头,是大运河作为物流通道的显著标志,更是情感眺望台。河北段大运河上,曾分布着数不清的码头——南霞口码头、青县码头、流河码头、马厂码头、尖冢码头……繁忙的客商往来情景,早已消逝在时光里。
东光码头遗址,年代为北宋至民国。东光县所辖的连镇原名“连窝镇”,旧设有连窝水驿,清中叶是东光、吴桥、阜城、交河等县的粮棉油集散中心。农副土特产品船载车运,南销齐鲁、江南,北达京津、东北,各地客户纷纷于连镇设栈,经销贸易。1998年5月下旬,遗址内发现一条金代沉船,出土了大批珍贵文物。
“拉过来了呗,哎嘿嘿哟;蹬住了呗,哎嘿嘿哟……”在油坊镇油坊村,两位老人弯腰弓步,唱起了嘹亮的船工号子,向我们再现当年在河边拉纤的情景。自京杭大运河开通后,油坊码头便成为当地商品集散地,至晚清则有“清河县的小上海”之称……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邢台东八县进出货物还在油坊转运装卸。
一水如带,蜿蜒千里。古城、古镇、古村、古码头、古渡口……这些历史遗存,见证着古老的贸易往来,也讲述着“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气韵。
二 水动菱荷,民间文华香两岸
运河如带,村镇似珠。作为流动的文化,大运河承载的不仅是自然风光和运河儿女的悠悠乡愁,还有那滚滚碧波中,讲不尽、诉不完的丰厚民间文化遗产……古音、古曲、古谱等,是来自民间的古老技艺和智慧,更是一段段文化传奇。
“南苏杭,北胜芳。”走进廊坊胜芳古镇,自文昌阁俯瞰,东淀蒹葭苍苍,白鹭翩然。春秋始,胜芳就被水淀滋润。宋代,苏洵沿运河故道北上,将南方种植水稻、莲藕技术引入,使东淀水域呈现芦稻相映、菱荷飘香的美景。北运河的贯通,令胜芳更迅速地纳入京畿辐射范围,跻身于“直隶六大重镇”行列。
作为水陆码头,胜芳很早就得以和京津共同发展。然而,对于胜芳,真正的文化密码却是——“火”与“灯”。
胜芳灯会,繁盛于京杭大运河贯通后,已四百多年。“宫灯”雍容华贵,“鸭子灯”寓意吉祥,“金鱼灯”栩栩如生,“狮子灯”威风八面……不同文化风俗在此交融,形成正月十五灯会,还形成了以火崇拜为核心的“七十二道花会”。
水乡胜芳,何以产生对火的崇拜?走在古镇,发现人们谈得最多的不是“水火难容”,而是“水火相济”。人们在水上讨生活,与水共处、敬畏火的光明温暖,从而形成独特的水乡习俗。这种朴素的民俗信仰富含古老的哲思,在当地首批国家级非遗南音乐会中得到最本源的尊崇——逢年过节摆会,请火神、送火神,均由南音乐会吹奏乐曲,晚上其他各道会都散去,唯独南音乐会一直吹奏表演到子夜……
专家考证,以胜芳镇南音乐会为代表的冀中笙管乐班社,其传播途径是沿河道进行的,北运河是最主要的渠道。其乐曲带有鲜明的宫廷乐特色,《小龙舟》《太平》《琵琶令》等曲目,或庄严肃穆,或缥缈空灵,堪称古代传统音乐的“活化石”。
临西大运河畔,一座砖窑遗址闯入眼帘。明代,朱棣迁都北京,为兴建新都,朝廷多方征集建材。临西因出产优质“莲花土”,又有运河水运便利,遂被钦定为贡砖烧制地。鼎盛期,运河两岸炉窑有数百座。上世纪80年代初,临西运河岸边陈窑村发现一处窑址,出土城砖刻有“嘉靖十四年陈清”等字样。2008年,河北省文物局组织进行考古调查,发现明清贡砖窑址20座。
泥土与烈火的淬炼,考验着烧造技艺,但其根本在于水。而今,在陈窑村运河边,窑火再度点燃。临西贡砖烧制技艺市级非遗传承人说,临西靠近黄河古河道,沉淀形成“莲花土”。除了土质好,烧造工艺也十分讲究,传统古法手工技艺包括选土、碎土、澄泥、熟土、制坯、晾坯、验坯、装窑、焙烧、洇窑、出窑等18道工艺。
“通两京津要,夹河居者万余家”,这就是泊头。尽管明代才建镇,但依靠着水驿码头,泊头成为北方大运河沿岸少有的镇级城池,冶炼、印刷、制造、烧造等非常发达。其中,泊头铸造已有1300年历史,享有“中国铸造名城”之美誉。1987年,在泊头西部出土五代十国时的铁佛,成为泊头铸造史的有力佐证。清中期以后,南方雕版印刷业,通过运河传播并扎根泊头,至民国年间,出版印刷堂号达十几家之多。
大运河流淌不息,激发着创造灵感,更给戏曲、杂技等民间艺术提供了舞台。
吴桥境内,大运河绵延34公里。明清时期,运河漕运空前发达,码头村镇的繁荣给吴桥艺人杂技表演提供了便利。他们登上运河船,走南闯北,甚至远涉重洋,登上了世界杂坛殿堂,又将国外先进技艺带回中国,架起了东西方文化艺术交流的桥梁。薪火相传,中国杂技艺术之花香飘万里。而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已成为与摩纳哥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和巴黎“明日与未来”世界马戏节齐名的世界三大杂技赛场之一,已有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600多个节目参赛。
“寄语飞南归北雁,大河头尾是家川。”与运河村镇共生的民俗非遗,犹如珍珠散发的光彩:香河吹歌、景县铜胎画珐琅技艺、沧州木板大鼓、临西乱弹,以及八极拳、舞狮、夯歌……这些和运河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老技艺、老行当、老手艺,是奔腾在运河人心灵河床上的精神洪流,滋润着一代代运河沿岸的儿女们踔厉前行。
三 笔墨传颂,运河风流诉不尽
走在永济渠畔,历史回响激荡星空。大运河贯通后,其浩瀚而广博的母性润泽功能逐渐凸显,反映在人文上,便是汇聚四方、包容兼蓄、孕育出新。
建安九年(204年)——河北境内大运河肇始之年。这是一个独特的历史节点。自此开启河北境内运河新篇,连接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水系,更蕴含政治意义上的漕运、军政、经济等内容。某种意义上,其自身演变兴废,就是中国社会生生不息的表现方式。
自这一刻起,秦汉文脉伴随运河开凿而跟随曹魏政权注入河北境内,并在此兼收并蓄发扬光大,形成了影响深远的建安文学,乃至建安风骨,深深地影响了此后中国人的审美和精神境界。
建安九年,曹操击败袁绍,以邺城为大本营,经略天下。在此,他修筑铜雀、金虎、冰井三台,广揽天下贤才。陈琳、王粲、应玚、刘桢、阮瑀等,跋山涉水来到邺城,形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学集团——邺下文人集团。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是曹操的名句。曹操诸子中最具才华的曹植,其文学起步期正在邺下,留下《白马篇》等篇什。曹丕创作的《燕歌行》,是现存最早、最完整的七言诗。他的《典论·论文》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文学专论,对于中国文学史具有开创性的贡献。
“曹操古直悲凉,曹丕便娟婉约,曹植文采气骨兼备”(袁行霈《中国文学史》),鲁迅也曾说,“曹丕的一个时代,可以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建安七子”与曹氏父子,共同掀起文人创作高潮。他们书写现实,歌唱理想,开拓题材,探索技巧,一改两汉铺张夸饰的赋风,转而关注社会现实,以其慷慨悲凉的情调、刚健疏朗的文风而彪炳史册。
运河之畔,邺下文坛,群星璀璨,风骨凛然。
“金凤台”遗址尚残存台阶,而北侧“铜雀台”,早已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三台建成后,曹操大宴群臣,作诗以赞。曹植《铜雀台赋》一挥而就,并祈愿“斯台之永固”。然而,很快,三台便毁于战火。但是,在这片废墟上,我们却又分明听到一个女子历经辗转、穿越战乱,在这里吟唱《胡笳十八拍》——“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女子叫蔡文姬,东汉末年文学家蔡邕之女,被曹操盛邀、从匈奴归汉。
不知道,这是不是运河畔首次响起带有异域风情和诉说的曲乐。随之而来的十六国和北朝,从漠北迅速崛起,继而席卷中原,纷纷定都邺城。四百多年间,“你方唱罢我登场”,邺城先后为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等朝都城,多民族文化在此直接交汇。2012年,邺城考古队在临漳县北吴庄发现佛造像埋藏坑,挖掘出土2895件东魏、北齐石造像及残件,是目前所知新中国成立以来出土最多的佛教造像埋葬坑。
水,见证了一个民族的坚韧不息。大一统的杨坚曾下令焚邺,但也正是在隋代,首次彻底贯通大运河——隋大业四年(608年)春,“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永济渠,是今天河北大运河的基础河段。
这一切,均为盛唐奠定了基础。大运河上,文人墨客往来如流——
王维写下《渡河到清河作》:“泛舟大河里,积水穷天涯。天波忽开拆,郡邑千万家。”李白留下:“魏都接燕赵,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车日奔冲。青楼夹两岸,万室喧歌钟。天下称豪贵,游此每相逢。”王安石留下《永济道中寄诸舅弟》:“灯火匆匆出馆陶,回看永济日初高。”明代茶陵诗派李东阳写下:“片帆轻舸发沧州,野树离离散不收。两地伤心河上草,一灯残梦渚西楼。”王世贞写下《九日风阻郑家口》:“野戍秋高鼓角哀,萧萧木叶走黄埃。”查慎行也在此留下:“明月窥我船,我影在船窗。我起却望月,影落玻瓈江。”
1750年,康熙南巡经过河北段大运河时,欣然填词一阕:“大块风光,春畴一生,满目从容。桂棹初摇,牙樯始立,淑色烟笼。堤边对对宾鸿,村庄里,安平气融。乐志情深,读书意远,与古和同。”在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运河沿岸是神秘的,其诗文、故事、逸闻趣事等都跟大运河千丝万缕,一派乡野烂漫之气。
商贾云集,店铺栉比,数不清的酒馆、茶店红火热闹;身怀绝技的艺人、技艺精湛的厨师将南来北往的风物人情云集于此……大运河,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历史画廊,留下帝王将相的雄姿、诗人骚客的潇洒,还留下仁人志士的慷慨悲壮,更客观记录下运河两岸百姓的爱恨悲欢。
方志、笔记、小说、诗歌、技艺……运河的身影无处不在。流淌在各类文史作品中的点滴,构成了一个个“诗史互证”的循环,记录下河北段运河的空间变化、历史沿革、人口聚散、商业兴衰和文化变迁。围绕运河诞生的创作,无论是纤夫,还是挑夫,抑或是船工,这些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鲜活生命,都深深地诠释了生生不息、不懈奋斗的运河精神,成为大运河文化价值和精神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
水运映国运,文脉传千古。大运河,从古流来,也必将流向未来!
总 策 划:张立方 李恕佳
统 筹:韩立森 崔立秋 张文瑞 孙晶昌
执行策划:刘萍 刘洁
视频制作:史晓多 龚正龙
(部分视频素材由河北省文物局等单位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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