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风|齐花坦:一生执着为戏痴
太行风|齐花坦:一生执着为戏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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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拾玉镯》剧照与生活照。
86岁的齐花坦走了!在我心中,她永远是舞台上年轻美丽的样子。
2019年,我创作的长篇纪实文学《人民的艺术家:齐花坦与河北梆子》作为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图书在惠民书市与读者见面。出版社做宣传片时想让齐花坦老师录一段视频,她竟然像小女孩一般向我求救:“你跟他们说说,能不能不录视频啊?我这满脸褶子对不住观众了!”一生追求完美的齐花坦,总愿意把最美的形象展现给她挚爱的观众。
2021年10月,齐花坦发给我一张手里捧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的照片。我向她表示祝贺,她谦虚地说:“当年随团赴朝慰问演出时我还是个孩子,现在老了,不能为社会做贡献,得到国家这么高的荣誉,我很惭愧!好在小彭(彭蕙蘅)她们几个徒弟很有出息,培养的学生在剧团也挑大梁了。”
2014年齐花坦从艺65周年师徒大型戏曲演唱会上,师徒三代饰演《宝莲灯》中的三圣母。
她靠惊人的毅力和拼搏精神,为河北梆子这只摇摇欲坠的小船撑起了前行的风帆。
人们知道齐花坦多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世纪70年代末时,古装戏刚刚开放,她主演的电影《宝莲灯》在全国上映,引起巨大轰动。齐花坦的名字也随着戏中“三圣母”的形象再次传遍祖国大地。我们一帮农村青年追随电影放映员跑遍周围十里八乡,《宝莲灯》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就像吃了仙桃盛宴般兴奋不已,做梦都是“三圣母”把几丈长的红绸舞得如天女散花般的美景。
尽管我对屏幕上的“三圣母”仰慕已久,但与生活中的齐花坦近距离接触却是在1995年。当时我任石家庄市艺术研究所所长,他们老两口想找个年轻人给基层剧团写剧本,一位老编剧推荐了我。于是,我有机会走进她的家门,在此后20多年的交往中,对齐花坦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1937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齐花坦出生在河北省高阳县庞家佐村一户贫穷的农民家庭。为了生存,不满12岁就跟随二姐到保定印花厂当童工。她聪明漂亮,喜欢唱歌,谁说让她唱歌她都唱,不管多高的调门都能挑起来。印花厂厂长是个京剧票友,以独具的慧眼看出了这个小女孩潜在的艺术天赋,正逢培新剧社到保定招收演员,厂长说带她去试试,这一试竟然被录取了。
齐花坦成了新中国成立后河北省第一批戏曲学员,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冀中军区新型文艺团体中唯一的女学员。剧社领导讲话时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型剧社,是要培养人民的艺术家,学戏就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是没有过硬的本领,不能让人民满意,剧社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齐花坦记住了领导的话,她想做人民满意的好演员,唱人民满意的好戏。为了这个目标,她练功从来不怕吃苦,而且悟性极高。大家都很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小女孩,生活上热心照顾她,艺术上都愿教她真功夫。齐花坦享受到了艺术大家庭的温暖,觉得只有努力练功,才能对得起老师们的关心。后来培新剧社改建为河北实验剧院,京剧、评剧、河北梆子三个剧种同台演出。
1951年,当年的河北省文化局为了让代表河北省剧的河北梆子独立成长,责成剧院把河北梆子分出去独立成团,齐花坦被安排到了新筹建的河北梆子剧团。
这个团白手起家,一切靠自力更生。虽然演出有些收益,但阵容薄弱,演员队伍老化且青黄不接,剧目不能更新,发展前景堪忧,成立不到一年决定解散。剧团的老人们一致认为,河北梆子是河北最具代表性的剧种,只有拿出具有说服力的证明,才能保住河北梆子剧团,更好地发展这个剧种。可让谁来挑这副重担呢?在决定剧团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老师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齐花坦。她成了剧团的重点培养对象,领导专门为她配备了生活老师和艺术老师。齐花坦并不知道,此时她已肩负起一个剧团兴衰的使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老师们的精心培养下,齐花坦靠扎实的基本功,很快掌握了表演技巧,第一次主演新编历史剧《相思树》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河北梆子有救了!”剧团群情振奋,大家看到了这个剧种的前途和希望,又紧锣密鼓地创排了《婉香与紫燕》《扫穴犁庭》两出新编历史剧,齐花坦都参与演出。
一年之中连排三出大戏,对成年人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年仅14岁的齐花坦却创造了这个奇迹。几出新戏同时上演,剧团顿时焕发了青春活力,在省会连续演出两个月,场场座无虚席,只要齐花坦一上场,全场掌声雷动,散戏后观众不走,纷纷挤到后台,想一睹这个女孩儿的芳容。名声一传出,各地来邀请剧团演出的络绎不绝。
当年,剧团全年演出在400场以上。每天演出两场戏,每场四个小时,休息时间还要练三遍功,这对一个14岁的女孩儿来说是超负荷的工作量,可齐花坦从不叫苦。她靠惊人的毅力和拼搏精神,为河北梆子这只摇摇欲坠的小船撑起了前行的风帆。剧团演出引起的巨大轰动,让河北省文化部门的领导很惊喜,不仅收回了解散剧团的成命,而且决定把这个剧团改为国营河北梆子剧团。
“一个小孩儿救活了一个剧种!”这种说法在冀中大地风靡一时。齐花坦却从不居功自傲,每逢谈起此事,她总是谦虚地说:“我那时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老师们众星捧月般给我当配角,没有乐队、后勤的师傅们默默无闻做奉献,哪有我在舞台上的风光?我只有做个让人民满意的好演员,才能对得起老师们的培养。”
离休后的齐花坦。
戏曲无论怎么改革创新,最终目的是要让观众满意,这是齐花坦一直坚守的理念。
作为第一批国家级河北梆子“非遗”传承人,齐花坦在艺术上从不抱残守缺、故步自封。她始终认为,创新是更好的传承,尤其是戏曲艺术,只有在传承中不断创新,排出满足新时代观众审美需求的好剧目,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齐花坦离休后策划拍摄的6部戏曲电视剧,其中《蝴蝶杯》《孔雀岭》《绣襦记》三部作品都是我编写的剧本。
舞台版河北梆子《蝴蝶杯》是齐花坦的看家戏,也是有着深远影响的传统剧目。她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情节已不适合观众的口味,如果不改革创新,很难传承下去。她鼓励我对这个剧本进行改编,我觉得这是很冒险的事,开始有些犹豫,但齐花坦的创新精神让我感动。在他们老两口的支持下,我把原舞台版《蝴蝶杯》改编为舞台版《新蝴蝶杯》。2002年由石家庄市河北梆子剧团排演,2003年参加河北省第六届戏剧节,获优秀编剧奖。为扩大剧目影响,齐花坦又让我把舞台剧改编成河北梆子戏曲电视剧。她四处奔波筹措资金,亲临现场指导拍摄,五集戏曲电视剧《蝴蝶杯》终于拍摄完成,在当时的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黄金时间多次播放,并获得河北省第八届“五个一工程”奖。
《孔雀岭》是一部现代戏,由石家庄市丝弦剧团排演。改编成河北梆子戏曲电视剧时,齐花坦坚持根据剧情和人物心理,把河北梆子高亢的唱腔融入民歌元素,使之柔美动情,好听好记。这部戏曲电视剧在当时的中央电视台多个频道播出,受到很多年轻观众的喜爱,并获得全国电视戏曲展播奖、中国戏剧文学剧本奖。
戏曲无论怎么改革创新,最终目的是要让观众满意,这是齐花坦一直坚守的理念。
《曲江情》是根据元杂剧《绣襦记》改编的一出古装戏,正定县河北梆子剧团排演后,从北方演到南方,深受观众喜爱,剧目获河北省第七届文艺振兴奖,剧本获河北省第五届戏剧节优秀编剧奖、中国戏剧文学奖。齐花坦觉得这个戏行当齐全,是个能培养演员的好剧目,也经受了市场的检验,想推荐给保定河北梆子二团排演。只是剧团日子不好过,给不了我剧本费。我说:“齐老师,我不要剧本费,只想跟您一起为河北梆子传承做奉献!”齐花坦高兴地抱住我:“还是你最理解我!”保定河北梆子二团排演这出戏后,获得保定市戏剧节一等奖。齐花坦却认为,获奖不是终极目标,让观众满意才是最终目的。
为检验剧目的演出效果,烈日炎炎的盛夏,齐花坦带着小马扎坐公交车去郊区,看正定县河北梆子剧团演出,坐在席棚下蒸笼般的剧场,她看得那么投入。寒风刺骨的冬夜,我们打出租车到鹿泉农村的露天剧场看保定河北梆子二团演出,军大衣裹在身上仍冻得手脚麻木。齐花坦坐在观众席上,俨然一丝不苟的评委。当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时,她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每次看完戏,她都要到后台给演员们以鼓励,之后把演出中的不足逐一提出来,并现场做示范,一句台词,一个动作都不含糊。她对艺术精益求精的追求,对观众负责的态度,让人们看到一位艺术家的工匠精神,也理解了“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金奖银奖不如老百姓的夸奖”这句话的含义。
齐花坦在家庭中柔情似水,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在艺术上执着坚定,似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在学生面前是良师益友,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在观众面前谦恭随和,像勤奋好学的小学生。一个在上世纪50年代赴朝鲜慰问演出受到贺龙元帅赞扬,60年代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演出受到亲切接见,70年代因《宝莲灯》红遍全国,80年代靠精湛艺术受到无数观众追捧的著名表演艺术家,做人低调,做事执着。我被这种高尚情操所感动,萌生了为她写本书的念头。
谁知,这想法一提出来就被齐老师婉言拒绝了。她说:“我过去是个小演员,是新中国给了我艺术生命,现在离休了,只能算是个文艺老兵。我一生没有做惊天动地的事,也没啥可写的。戏曲是综合艺术,要是没有众人默默无闻地当绿叶,我就算是红花也难夺目。我只想在有生之年,多培养一些学生,让河北梆子得到更好的传承和发展。”
齐老师谦虚的为人让人发自内心地敬佩,更坚定了我为她写本书的信心。在新中国成立50周年之际,我的长篇纪实文学《齐花坦传》出版,时任《大舞台》主编的冯锋老师看后评价:“小荷尖尖早成名,拾玉镯时正年轻。六月飞雪扮窦娥,一腔血泪洒白绫!藏舟情定蝴蝶杯,洞房花烛识真情。思凡下界三圣母,剧坛闪亮宝莲灯!演艺春秋五十载,献身梨园情更浓。”这是对齐花坦老师从艺50周年最好的总结。
上世纪50年代的齐花坦。
“艺术永无止境,只要人民需要我,我愿为人民服务终生。”
从童工到人民艺术家,齐花坦沐浴着新中国的曙光一路走来,内心充满无限感恩和感激,她把这种感恩之情回报给社会,把这种感激之情回馈给人民。半个多世纪以来,她在舞台上演出剧目近百部,塑造出一个个鲜活的艺术形象。她常说,一花独放不是春,孤树再高难成林。青年是祖国的未来,也是一个剧种永葆青春的希望,戏曲事业的传承发展需要更多的青年人才,只有把大批青年演员培养起来,文艺事业才能后继有人。
上世纪80年代,齐花坦在戏曲舞台正红红火火的时候,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主演的剧目手把手教给青年演员。有人提醒她:“你还没有离休,就把戏教给青年人,不怕他们抢了你的舞台?”齐花坦回答:“我是新中国培养起来的演员,我的艺术都是老师们教的,我教给年轻人理所应当。我希望所有学生都能超过我,只有一代更比一代强,戏曲事业才能兴旺发达。”
“艺术永无止境,只要人民需要我,我愿为人民服务终生。”这是齐花坦写在日记本上的话,也是她多年坚持做的。离休后离开戏曲舞台的她,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培养青年人才上,尤其注重对基层青年人才的培养。在她看来,基层剧团常年活跃在人民群众之中,就像扎根在泥土的小树,多得到一些阳光雨露,就能成长更快一些,他们长真本事了,才能让基层观众看上更好的戏。
这些年,正式拜齐花坦为师的弟子有40多人,慕名上门求教的学生足有几百人,她主动到基层剧团和校园义务辅导的戏曲爱好者不计其数,可谓桃李满园,硕果累累。
彭蕙蘅是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之后才拜齐花坦为师的,对这个声名显赫的弟子,齐花坦并没有另眼看待,彭蕙蘅每次上门找师父说戏,她像对待别的演员一样严格要求,一招一式都不放过。她说:“小彭获奖之后不为名声所累拜我为师,说明她对艺术的追求是执着的、真诚的。对这样的学生要是只说恭维话不传真经,就是对河北梆子事业不负责任!”
在艺术上,齐花坦是严师;在生活上,她则更像慈母。
李玉梅是齐花坦给保定河北梆子剧团拍《窦娥冤》时收下的徒弟,也是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说到师父的为人,李玉梅举了一个例子,“拍戏曲电视剧《窦娥冤》那些日子,师父真成了我的‘保姆’。我每天晚上回到宿舍,累得连妆都不想卸,就趴到床上睡。师父给我打来温水让我洗脸,说不洗脸不解乏,扶我起来洗。洗了脸又打来热水让我烫脚,说烫烫脚血液循环快,睡觉舒坦,养足了精神明天好接着拍戏。我烫了脚师父还要给我洗袜子,我实在不好意思,就把袜子藏到床铺底下。这部片子拍了83天,师父为我忙前忙后,修改妆面,整理衣服,教我唱腔,陪我练动作。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深深感受到师父对艺术的严谨态度,也感受到了慈母般的爱。”
毕和心、王俊茹、王俊菊等齐花坦的弟子都是国家一级演员,谈起师父对她们的培养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师父经常教育我们,唱戏要唱感情,不要唱流派。演戏要演人物,不要演行当。心里装着观众,不要装着自己。只有情系人民,才能做到德艺双馨。”
谢致是齐花坦弟子中唯一的男士,也是一名公安民警。他说:“我是河北梆子戏迷,早就想拜齐花坦为师,又担心高攀不上,2000年终于鼓足勇气说了想法,没想到,齐老师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她说从我身上看到一名戏迷对河北梆子的热爱,教会一名票友,更有益于河北梆子的普及和发展。这些年,师父为我付出不少心血,在有些人看来,为一个戏迷操心费力不值得,在师父心里,只要喜欢河北梆子的人,她都要一丝不苟去教。”
“作神仙不过是寂寥清淡,怎比得人间幸福万千。我欲乘风去,置身在人间,扶济众生困,神灯保平安……”齐花坦扮演的“三圣母”柔润甜美,此时已成千古绝唱。齐花坦和她的戏曲时代,已永远载入河北梆子的历史,流传不息,温润心灵。 (周喜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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