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风｜陈力：用镜头解密红色基因

陈力（左一）及其代表作海报

开栏的话

太行风来满眼春。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又是一年春好处。在这万物萌发的季节，一切生命都在生长着。一年之计在于春。河北日报《文化周刊》陪伴着您即将走过20个年头，也在不断向上生长。今天，我们面向广大读者推出新专栏《太行风》，关注现实生活，植根燕赵沃土，把握时代脉搏，聆听时代声音，旨在精心打造一系列接地气、有品位、有格调的特写和报告文学作品，通过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讲述一个个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你我他的精彩生活和身边故事，深刻反映这个时代的历史巨变，描绘这个时代的精神图谱，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

□记者韩莉

战士的鲜血满江尽染，枪林弹雨中飞扬着青春与信仰，画面粗粝残酷、坚硬刚猛，但你却能真真切切地看到满满的家国情怀，此时的陈力是阳刚、硬朗的。正如她所言，“战场上”自己早已忘记了性别，眼里只有拼与守、生与死、速度与激情。然而当周总理一把抓住老支书的手，一句深情的“老哥哥”，关心国计民生、探求民间冷暖、感怀军民鱼水情深时，又能瞬间让人泪奔，此时的她细腻、柔软、包容。

从民族英雄到普通百姓、热血小兵，陈力的镜头中没有高大上的空洞人设，没有冷冰冰的生硬说教，有的都是走心走肺的侠骨真情。所以，当今无论是60后、70后，还是80后甚至00后的电影观众中，有大批陈导的“铁粉”。但谈及她电影创作的根基与故乡，谈及燕赵大地时，她总会说——我是河北的女儿、革命老区的女儿、人民的女儿。

一个弱女子，为何钟情于重大革命历史题材、钟情于展现战争？是无情吗？当然不是，她是想探求那份真情，那份深深埋藏在中国共产党人血液里红色基因的密码，并让中华儿女世代传承。细观陈力和她的作品其实处处有爱恨，有初心，有信念，有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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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磨细节，于无声处听惊雷

3月4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看望了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的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并参加联组会。习近平总书记在与陈力委员互动时指出：“文艺创新要下功夫，要积累，要靠细节打动人，真实、感人的细节需要我们去挖掘。你们讲到的电视剧《海棠依旧》就有许多很真实、很感人的细节。”

被总书记盛赞的《海棠依旧》中打动人心的细节，在陈力的作品里成为鲜明的标志，在宏大的历史题材叙事中总能不经意间，深深震撼观众的心灵。

周总理轻声却沉醉地唱着《义勇军进行曲》，低沉的声线中难抑饱满澎湃的激情。养女孙维世激动地问：“这是国歌吗？”随后在父亲的鼓励下情绪昂扬地放声歌唱，邓妈妈轻和着，周总理温柔地打着节拍，窗外的院子里，海棠树下，深受感染的工作人员都高声合唱起来，周总理走出办公室，挥动手臂指挥大家，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花……只是一首歌的距离，建立新中国的兴奋和昂扬如电光火石，零障碍地从领袖心头传递到人民中间；几位民主人士赴宴西花厅，沈钧儒的新袍子不慎撒上了菜汤，周总理立即拿餐巾上前为他擦拭长袍上的汤水。低头、俯身、擦拭一气呵成，细致周到、先人后己，这便是总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微弱的声音细细安排身后事：撒骨灰的时间不要太久，飞机起落一次要费很多汽油，骨灰不要撒到有人烟的地方……鞠躬尽瘁、唯念他人，这更是总理。

对陈力而言，捕捉细节的功夫远不仅仅展露在《海棠依旧》一部剧中。从《少年毛泽东》到《谁主沉浮》《湘江北去》，从《远山姐弟》到《两个人的芭蕾》《爱在廊桥》，特别是近年来获奖无数的几部红色题材作品《周恩来的四个昼夜》《血战湘江》等，越是内容繁杂的宏大叙事，陈力越喜欢从一个个细小琐碎的点切入，真实、深情、犀利，对观众的痛点泪点一击即中。《周恩来的四个昼夜》中，周总理看到村里为迎接自己准备的红烧肉后缓慢却坚决退出门槛的脚步；他看到热腾腾的拽面立刻联想到连弟奶奶可能卖掉了棺材，并对其所放位置做出的准确描述；邓大姐为总理新配的涨了度数的老花镜，以及她走访乡亲时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一个又一个小本子……这些感人至深的细节，无疑让人为之动容。而在场面惨烈震撼、节奏极快的《血战湘江》中，令观众久久难以忘怀的一个镜头是路边颤巍巍举着鸡蛋，嘴里念叨着“孩子，吃东西”的客家老奶奶，以及毛主席难抑哽咽的一句“等我们回来过年”。

对于细节“一点不能走样”的追求，让陈力显得很“矫情”。因为太苛求完美，《海棠依旧》一拍就是6个月，剧中每一个道具都参照实物进行复制，大到模型飞机、作战地图，小到总理办公桌上的铅笔、稿纸、电话机、手表、放大镜、手绢等都力求逼真。此外，特型演员拍摄角度的选择，重大场面的真实再现与环境氛围的质感营造，后期逐帧精确剪辑和音乐的精心制作等，无处不用匠心。陈力说：“精益求精，就是希望能打造一部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的精品佳作。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伟大的周总理，看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是怎么走过来的，中国是多么艰难地走过来的。”拍摄《血战湘江》时，为一个林裁缝为战士补衣服临时用的灯架子，前后设计修改了很多次。作为效果震撼的战争大片，《血战湘江》没有3D，没有特技，没有一切“应该”有的酷、炫、技巧，每一个大的场面都需要精密的计算和烟火师几个小时的布点。拍摄现场真跟战场一样，拍爆炸戏的时候，连遮阳篷都曾经被掀翻过……“不要绿幕、不要合成，就是要来真的，所以演员们每一次拍摄都特别珍惜。”相对于很多战争大片习惯使用摇晃的镜头来表达激烈的场面，陈力更喜欢安安静静地把镜头“扔”在那里，越稳越好。“我更追求隆重感，就是那种平静中的力量，像油画，像雕塑，浓重热烈，又像一本大书，你只要把这一页翻开，‘啪’——一段真实的历史就在你眼前了。”

“我的团队，经常连续工作二十几个小时，基本上不睡觉。卢奇老师有一次早上八点进了棚里，第二天早晨八点才走。每当孙维民老师进入拍摄状态的时候，有太多的人在监视机前面看，看得泪流不止。还有唐国强、黄薇，这些老师们，我一边拍摄一边默默地向他们致敬，他们让我相信每一个平凡的人，只要有信仰，只要找到你生命的价值，只要坚守，不管多么平凡，也是在前进。”陈力一直相信真诚的力量，所有真诚的付出，对作品的一丝不苟的追求，观众可以看得见，感受得到。事实上，比宏大叙事更让人受触动的就是这些真实的细节，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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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根人民，从生活中汲取爱的力量

陈力影视作品所迸发出的打动人心的力量，来源于她苛求完美的“较劲”，更来源于她深入生活，从扎根人民中汲取到的无穷动力。“要想作品接地气、入民心，首先自己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并且把提高作品质量当作我们文艺工作者的生命线。深扎不是一句话，是真正长在人民中间，做他们的朋友和儿女，知道他们的苦痛、喜乐与牵挂。”

感情就像照镜子，你爱的越多，得到的反哺就越多，无论何时陈力提起河北革命老区伯延的父老乡亲，都如同在说自己的亲人。“他们总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不是来，是回来。”《周总理的四个昼夜》中的故事就发生在邯郸武安市伯延镇。1961年5月3日至6日，周恩来总理来到伯延，4个昼夜，他调研了社队规模和体制、食堂、整风整社等10个问题。经过深入调研，当地干部终于说了实话，周总理了解到集体大食堂的严重弊端，于5月7日凌晨3时，用电话汇报给毛主席，并提出解散大食堂的建议，之后不久，全国取消大食堂。

提起拍摄这部影片时下基层生活的几个月，陈力感觉就像昨天一样。“对于总理调研的短短4个昼夜，伯延群众永难相忘，50多年了，他们几乎年年都要举行纪念总理的活动，当我们摄制组去的时候，他们就把对总理深深的感情注入到我们这些拍电影的人身上了。在田间地垄，在桌边炕头，我们努力了解和感受着五十年前的每个细节，时间越久，乡亲们越觉得找到了当初的感觉，特别是孙维民老师上好妆正式拍摄开会那场戏的时候，在场的乡亲们都哭了，他们喊着‘总理回来了’，握着演员们的手就是不肯撒开。”影片上映的时候，很多观众反映群众演员比专业演员演得还要好，因为这都是当地老百姓的浓情厚谊，是真情实感的表达。

之后的日子里，不管用不用群众演员，乡亲们总喜欢时刻伴随在剧组左右，变着花样给做好吃的。“片子里不是演到连弟奶奶给总理拽面吗？现实中，就是乡亲们和好面等着我们。我们拍得没白天没晚上的，他们就专门派人守着，只要一收工，第一时间就拽面下锅。熬夜熬到很晚的时候，还总有乡亲来到拍摄现场给包饺子当夜宵。我激动地说，这不就跟过年一样吗？结果又有人找来鞭炮，边吃饺子边放鞭炮。真的，那就是款待远方亲人回家的感觉。”回忆起杀青那一刻，陈力依然难抑激动，声音哽咽。“我们根本不敢告诉乡亲们快拍完了，要走了。一提就哭，大人孩子都舍不得。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片子必须要拍好，不然我对不起乡亲们的深情厚爱。”

在准备拍摄《血战湘江》的时候，陈力采访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老战士的后代对她说，自己只要站在湘江边上就会流眼泪，只要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人，没有一个会在江边说笑。战役过后，当时的湘江水灰蒙蒙一片，那是被烈士们身上灰色的衣服所漂染的。他的邻家有兄弟三个，在那场战役中全部牺牲了。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没有体验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当时的战争现场有多惨烈，如果不去了解，永远也不可能拍出真实、接地气的作品。

这些经历与情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陈力。“我几乎所有的影视作品，都是从生活、从人民给我的感悟中提炼出来的，并且日益尝到了甜头。那就是，不管题材多恢宏、人物多伟大，表现出来的作品都必须接地气、入民心。我不会改变这个路子。老区人民的爱很质朴，也很深刻，让我的内心总是流淌着感动。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爱，恰恰是这种爱让我一直保持着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激情与动力。”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同时指出要注重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这就意味着在经济扶贫的同时，也要实施文化扶贫，从文化和精神层面及时补位、造血、帮扶，最终全面提高贫困地区人口素质，助力贫困地区脱贫致富。“我们常说‘农村院线’，但是实际情况是，很多老区的老人和孩子都没有看过电影，他们需要电影，他们有迫切的文化需求。”谈及这些陈力激动地说，“我这次在全国两会上也提出了‘农村院线要深入到老区去放映’的建议。”《周恩来的四个昼夜》摄制组到伯延的时候，当地没有放映设备，陈力便买了一台放映机送给了他们。后来，再有人去那里参观的时候，当地乡亲总会特别骄傲地给客人们放电影，也总是提起这台有故事的放映机。“人民所回报给我们的实在太多太多，那种认同和幸福感，远不是取得了多少票房能比拟的，让我内心特别充实，然后伴着那种温暖和力量一直走下去。”这一切总能让陈力眼里有光，心底有爱，作品里有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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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物无声，用作品传承红色基因

“共和国是红色的”，可现在的年轻一代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缺少生与死的磨炼，再加上思想文化多元多样，“红色”本身的价值内涵正在遭受来自多方面的侵蚀。怎样深入挖掘红色革命传统，生动展示红色基因，恐怕是让红色基因代代相传不可回避的重大课题。

“近年来，我们观众的政治觉悟、审美和爱国情怀都在迅速提升,可以说观众在欣赏水平上突飞猛进。面对这种情况创作者如果落在观众后面，跟着观众跑，那确实应该反思了。文艺工作者应该用明德引领风尚。明德是什么?就是美德。作为文艺产品的创作者，首先要具备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同时不断自律自省、学习思考，才能明白什么是好的、对的、先进的，才有可能把这些润物无声地融合在影视作品中展现给观众。创作者要在有坚定信仰的基础上讲好中国故事，要有文化自信。总书记说文艺创作要‘三讲’，即要讲品位、讲格调、讲责任。我认为，对于文艺创作者来说，责任太重要了！对国家的责任，对党和人民的责任，太关键了。有了这种深深的责任感，才会有格调、有品位。如果我们只是身体进入了新时代，头脑仍然还停留在过去，我们的创作就无法做到总书记所要求的那样‘为我们的人民昭示更加美好的前景，为我们的民族描绘更加光明的未来’。”在陈力看来，现在有很多电影单纯追求高票房，年轻人愿意看，看得很过瘾，但看过之后，能留下什么，却谁也说不清楚。作为导演的她总想着为这个时代留下点什么，“因为我觉得是时代培养了我，让我不断地进取。获得观众的认可与喜爱，我就会骄傲，不是那种自满的骄傲，而是骄傲于我在新时代没有后退，我是与新时代同行的”。

在陈力的电影作品中，无论是波澜壮阔的历史叙事，还是家长里短的平民生活，她将人物的情怀作为塑造人物的基石，对人物进行细致的描绘和刻画。陈力电影中的人物，不管是历史伟人，还是普通百姓，总是被赋予一种情怀的力量。陈力说，从“做戏”之初，她就决心给观众看真功夫。“我们不想投几个亿来让观众数明星，更不希望请一堆自带粉丝和票房效应的这人来一下，那人来一下，更不要助理一堆、要求层出不穷的‘小鲜肉’。呈现英雄人物的内心世界，找到合适的演员最重要。比如说在《血战湘江》里保剑锋饰演陈树湘，他没有拍过战争题材，可是你看镜头中他的每一个眼神、哑着嗓子的每一句嘶吼，都是真实的，他的脸总是黑黝黝的，那并不是化的妆，在硝烟里穿行，很自然就是那样的状态。”

拍摄完《血战湘江》后，陈力的团队带着影片到各地路演，同时为大专院校、部队官兵放映。他们从古田出发，一直走到延安、西柏坡。在一次展映结束后，一位年轻人跑过来，冲陈力深鞠一躬，说：“陈导，这电影就俩字‘过瘾’，向您致敬！”提到这些，陈力笑得很开心。“总有人说战争片、主旋律都是给那些能坐得住的、上了年纪的人看的，我却希望能吸引更多年轻观众走进影院，走近历史。每当年轻的学生和官兵跟我说‘特好看，特喜欢’的时候，我的激动都无以言表，感觉终于给主旋律电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历史必须靠年轻人传承，听到他们的心声和建议，我会更坚信自己的付出有价值，更坚定创作的信心。我不但要坚持拍主旋律的片子，还要跟商业片‘抢阵地’，我要让更多的年轻人来看这种正能量的片子，要告诉年轻的观众们，沿着这条路走，错不了。”过去了这么久，这几部影视作品在多家视频网站的评分和点击量依然很高，在弹幕和互动中，“总理放心，这盛世如您所愿”“我们并没有忘记历史、忘记感恩、忘记先烈和信仰”等留言比比皆是，这让陈力很开心，也更安心。

如今，陈力与河北合作的又一主旋律影片《古田军号》已拍摄完成，讲述时代楷模王继才烈士无怨无悔坚守孤岛事迹的影片也在紧张筹备中。“实现中国梦靠什么？靠年轻人，靠一代代中华儿女的传承。只有对中华优秀文化题材作品充满喜爱，对人民英雄无比敬仰，才会将红色基因植根于心中，才会为实现中国梦而奋斗不息。”作为河北的“女儿”，陈力也始终没有忘记过这片热土所给予她的爱与激情，她说：“我跟河北血脉相连，这里是我的故乡，燕赵热土养育了我，也给了我很多的机会，这里永远是我的家。”